持续千年的龙诗战争结束后,新生的伊修加德在贵族和平民共同的努力下,不断发生着令整片艾欧泽亚大地都为之惊异的变化。国门终于敞开,来自其他各国的冒险者也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往往将据说对外来者非常友好的巨龙首营地当作旅途的中转站,在温暖地炉火地照耀下,一边听着窗外凛冽的寒风,一边兴奋地谈论着旅行见闻;同时,无论是黑衣森林广袤的树林中,还是日夜笙歌的太阳海岸,亦或是萨纳兰荒无人烟的沙漠深处,都渐渐地出现了那些带着习惯性地冷漠和恰到好处的友好的山之都的居民,用毫不逊色于冒险者的好奇,尽情地打量着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那些痴迷于建国神话和英雄传奇的人们,则每到一地便四处寻找给皇都带来新生的光之战士的行踪。有些人四处吹嘘自己在某个酒馆见到了光之战士,还与他分享了一壶花茶,倾听了一段关于海德林或者机工城的密事,但是大部分人都一无所获,悻悻而归。

不过,光之战士如果那么轻易就能被找到,就不算一个合格的冒险者了吧。

但是,很多事情也没有变化。譬如,曾经的代理教皇,如今的上议院议长博雷尔子爵一如既往地忙碌。虽然他时不时地会在议员或者公众面前流露出疲态和厌倦,但下一秒,他那标志性的、令人安心的微笑就会再次浮现在他的脸上。

譬如,那个本应成为神职人员的名叫叫布里亚迪安的年轻人,依然做着成为一名调查员的美梦。偶尔他会不辞辛苦地跋涉到乌尔达哈,名义上是为亲朋好友带来贸易之都丰富的物产,但也有传言说他是去看望被关押在监狱中的一名人族女子。而这名女子,正是他钟情的对象。

刚刚继承爵位不久的阿图瓦雷尔·德·福尔唐所中意的冥想之地也没有变化。时不时地,城中那些热衷于交际的贵族少女们便会偷偷聚集在艾因哈特家的门口,在各种高大庄严地装饰的掩饰下偷偷地看着那个潇洒的背影,一边面红耳赤地鼓舞对方前去搭讪,偷偷地策划一场美妙地舞会。这一切,阿图瓦雷尔并没打算佯装毫不知情。只是每当他站在家门口远眺群山时,回忆的浪潮就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脑海之中,让他无暇——或者说不愿将心思放在现实的事务之上。有时候,他会站在那个地方,一整天都不离开,疲惫的时候就会慢慢地踱步,或者坐在台子上休息。久而久之,他发现,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天气,都会让他想起不同的事情。譬如现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走出福尔唐府,举目便是火红的晚霞,太阳半遮半掩,隐藏在高山之间,却仍然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染成梦幻般地红色……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记得自己当时还不到十岁,对自己未来的命运还没有一点概念。那天的晚霞一如今日,明艳而充满活力,让人忘记苍穹之中还隐藏着龙族的威胁。他和刚刚开始上学的埃马内兰从贵族学校归来,一路上弟弟聒噪的废话令他感到十分不耐烦。走进家门,他一如既往地直奔主厅,准备向父母请安后便回房等待晚餐,顺便完成今天的功课。

然而,刚刚打开主厅的门,他便察觉到了异样——很快阿图瓦雷尔便发现,主厅的人比往常要多出许多。

“母亲大人……”他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坐在椅子上,脸色非常不好看的福尔唐伯爵夫人,她的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珠;父亲则面对墙上那面象征着福尔唐家贵族地位的巨大盾牌低下了头,缄默不言。此外,还有一脸凝重的管家,和几个面露尴尬的侍女。直觉告诉他,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了。阿图瓦雷尔不禁停下了脚步,然后将目光集中在那两个陌生人身上。

“母亲!!!”跟在后面的埃马内兰也注意到了不同以往的气氛。与谨慎的哥哥不同,他因为担心而飞速地跑向伯爵夫人,搂住了她的脖子:“母亲,母亲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是不是父亲欺负你了?”

伯爵夫人并没有理会小儿子的问话。听闻此言的福尔唐伯爵的背影却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他转过身,脸上带着十分复杂的表情:有愧疚、有不安、也有一丝欣慰……

“阿图瓦雷尔,埃马内兰,你们过来。”

埃马内兰缓缓松开搂着母亲的手,被父亲严肃的语气震慑到了;而阿图瓦雷尔在走向父亲的同时,目光始终没有从两个陌生人身上离开过。

第一个陌生人是一个女人,白发的精灵族,衣着打扮看上去与来自云雾街的那些肮脏的平民别无二致。但是她很美,身体纤细苗条,眼角的皱纹,皮肤的暗沉都不能遮挡她的美貌。那种美貌中天生带着脆弱,与阿图瓦雷尔所熟知的贵族女子的美貌完全不同。她低着头,紧咬下唇,眼眶湿润却并没有哭泣。她的右手牵着一个局促不安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看上去比他小一点,除了一头与女人一样的白发,阿图瓦雷尔注意到他的眉眼、五官都和自己——和父亲惊人的相似。

贵族家的长子往往更加容易早熟,加之前不久在学校偶然听到的传言,阿图瓦雷尔几乎可以确定这两个人的身份了。这时,白发女子松开牵着小男孩的手,低着头,恋恋不舍地后退到了门口。小男孩局促不安地左顾右盼,想要跟着后退,却被女人的眼神阻止,并在她的示意下,缓缓地向福尔唐伯爵走来。

“阿图瓦雷尔,埃马内兰,”伯爵将双手轻轻放在小男孩的肩膀上:“介绍一下,这是奥尔什方,是你们的兄弟,是伟大的福尔唐家族的一员。从今天起,他就要和我们一起生活了。”

门口的女人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啜泣,伯爵夫人紧紧皱着眉头,埃马内兰带着一贯的好奇,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奥尔什方挤出了一个略带困惑的微笑,僵硬地行礼——这一切都无比清晰地印在阿图瓦雷尔的脑海中,但是他却完全忘记了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又是怎样的心情。

 

奥尔什方牺牲之后,阿图瓦雷尔时常会去假设,如果将自己置于他的地位,自己将会变成怎样的人。每每想到这里,他就会对母亲产生一种夹杂着愧疚的埋怨情绪。诚然,他十分尊重自己的母亲,但是母亲对奥尔什方的所作所为,也的确有太多刻薄之处。时至今日,阿图瓦雷尔才渐渐回忆起奥尔什方在变成一个沉默寡言,每天只晓得钻研剑术的少年之前,是怎样的一个充满活力的小男孩。而造成这个结果,伯爵夫人“功不可没”。作为一个心高气傲的贵族女子,遭到丈夫背叛的耻辱感令伯爵夫人将愤怒全部倾泻在了奥尔什方身上,而伯爵也因着自己的愧疚,虽不满于妻子的行为,却在某种程度上予以默许。伯爵夫人相当在意贵族间的流言,因此对奥尔什方的种种严苛限制与要求自不必多提。她因从小的优越生活而养成的喜怒无常的性情愈加猛烈,她会因为奥尔什方对她的称呼的不严谨而大发雷霆,并且常常当着奥尔什方的面对他的生母极尽羞辱之能事,暗地里也时常要求阿图瓦雷尔和埃马内兰与“那个可恶的私生子”保持距离。实际上,在伯爵夫人的安排下,三人根本没有太多的机会共处一室,甚至伯爵也很难有机会与他“这辈子唯一的错误”有正常的父子间的接触。而随着年岁渐长,聪慧的奥尔什方也逐渐走出困惑,开始为了生存而压抑自己活泼的天性。那段时间,奥尔什方就像这个家庭中的透明人。他开始痴迷于钻研剑术,很少在家中停留。而由于常常被伯爵差遣与巨龙首营地有关的杂事,他和营地里的那些骑士们渐渐熟络了起来,也拥有了一批可以谈天说笑的好友,尤其是艾因哈特家的小少爷与他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笑容又回到了这个英俊的年轻人脸上——那年他十六岁。

然而几乎与此同时,伯爵夫人却病倒了。优渥的生活加之太多的思绪与心病令她过早地衰老。阿图瓦雷尔记得几乎是突然之间,他美丽的、强大的母亲便再也无法离开病榻了。她以惊人的速度消瘦着,一天到晚地流泪,了无生气的淡绿色眼瞳长久地盯着天花板,用嘶哑的喉咙向哈罗妮忏悔自己的罪过,祈求一日苟活,又用激烈的言辞咒骂着命运的不公。父子三人轮流守在病榻前,满心的焦虑因着无可奈何而逐渐变为绝望。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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